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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傅瑛的聪慧和容貌一样出名的, 还有他的体弱多病。傅瑛出生那一日,有云游的和尚敲响了傅家的大门,笑嘻嘻地和傅家的家主说“我观贵府公子命格极阴, 纵有天纵之才, 恐也熬不到成年。”
傅家的家主当即气得命人赶走这疯疯癫癫的和尚, 只是看傅瑛随着年岁的增长身子还是虚弱,到底把这话放在了心上, 对傅瑛更加纵容。
十八年来,傅瑛活得恣意潇洒。
他身体不好却还经常四处奔走。春日宴请宾客,夏日泛舟湖上,秋日去看枫叶满林,冬日又穿上蓑衣带着斗笠去寒江独钓。
时人都知道他再快活不过,可是只有贴身的奴仆才知道,夜深人静时, 傅家的这位郎君最爱独坐出神。
他看着月亮, 目光遥远得像是在怀念什么人。
傅瑛一直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仿佛是什么很重要的人、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傅瑛经常在某一刻陷入恍惚, 觉得周遭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他偶尔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个罗盘,被命运拨动,循环往复。
他被动前行,没有记忆。
他什么都记不得,却思念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阿善”
身后传来其他郎君的笑闹,有一个名字被人喊出,仿佛雷霆般响在耳畔。一向从容的傅瑛第一次乱了阵脚,他心中一跳,顺着声音的地方看去。
旁边的小厮见他似乎好奇,主动为他解惑“是刚到建安城的校尉之子,单字一个善。”
“单字善啊”
傅瑛的目光从不远处那人俊秀内向的脸上划过,内心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他收回了目光,坐在位上,有些惫懒地笑了笑,半晌只淡淡“好名字。”
十八岁那一年,傅瑛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十九岁生辰前一日,他就在屋内逝了。
闭上眼睛前,他还有心情安慰自己的父母兄弟“人世在世,或有长或有短,或王侯将相,或布衣于市,归途仍旧是这一字。我来人间走这一遭,已有万般收获,算是不虚此行。”
傅瑛以为自己会就此消失于世间,可是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变成了没有身体的鬼魂,而在他身旁,是对着他已经冰冷的尸体痛哭流涕的家人。
傅瑛尝试着去呼喊他们,但是无人应答。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穿过了墙壁的身体,终于死了心,安安分分地当自己的鬼魂了。
只是傅瑛没想到做人的时候碍于身体去不了太远的地方,成了鬼了,居然行动的范围更小了仿佛有一堵墙,阻拦他离开傅宅。
于是他缩在这一隅天地内,看着时光流逝,从父母过世到子孙成年,紧接着又是傅家没落、王朝更迭。
他被时光遗忘在这个角落,遗忘了三千五百二十七年。
三千五百二十七年后,命运向他送来了最宝贵的礼物。
曾经的傅家大宅被夷为平地,戴着黄帽子的工人们在这里忙忙碌碌,建立起了一座住宅楼。午后的阴影处,傅瑛看着一个叫做戚善的女孩提着行李箱住了进来。
傅瑛不喜欢自己的领地被人侵占,这些年陆陆续续吓跑了很多人,可是他没想到,这次来的新住客看着瘦弱白净,可是胆子出乎意料的大。
而且她看得到他、碰得到他。
傅瑛渐渐觉察出,戚善于他是不一样的。
那是傅瑛三千年来唯一有色彩的一段时光。
戚善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带着一身温暖的光闯入他的世界中,占据了他所有的目光。因为她的到来,他才知道自己不是不畏黑夜。
他只是习惯了黑夜。
可惜这光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傅瑛冰冷的唇离开戚善的发顶,他的心脏处突然传来一阵抽痛。他半是迷茫半是疑惑地捂住胸膛,有些讶异自己的心脏居然还能有知觉。
这抽痛来得迅疾而猛烈,像是人硬生生把什么从他身体里夺走了。
傅瑛低头,愣住。
只见刚才还睡在床上的戚善的身躯慢慢透明,他下意识要去握住她的手腕,那温热的人类体温在他手掌一触及过,接着消失。
戚善不见了。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回笼。
傅瑛指尖动了动,指尖的温热彻底散去。他站在原地,嘴唇紧抿,窗外的月光洒在身上,一向没有知觉的身体忽然感到了寒冷。
他想起来了。想起这已经是第三次错过戚善了。
他的人生仿佛困在了一个圆圈内,周而复始地清零又开始。这是他度过的第三个三千五百二十七年,也是他第三次没有留下戚善。
命运赠予他珍宝,却没告诉他快乐也有期限。
他抱紧了这珍宝,拼劲全力,仍然只抱了满怀的空气。
傅瑛垂首,安静等待时光再次回溯,期待与戚善的第四次相遇。
他想,总有一次,他能留下她。
这一次,他没等来第四次轮回,而等到了一个与他做交易的神秘存在。
“如果让你放弃你千年的修为,进入一个陌生的世界,让你重新遇到戚善,你愿意吗”
“怎么会不愿意。”
“哪怕戚善不认识你,甚至看不见你”
“哪怕她不认识我,甚至看不见我。”
反正失去了她,他的生命不过是漫长又单调的画卷。现在,他要去找到那一枝只属于自己的画笔,来给这画卷填涂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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