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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亮每有图宋之意。贞元二年正月,宋使朝辞,亮使人问之曰:“宋国几科取士。”对曰:“诗赋、经义、策论兼行。”又问“秦桧作何官,年今几何?”对曰:“桧为尚书左仆射中书门下平章事,年六十五矣。”复谓之曰:“我闻秦桧贤,故问之。”贞元三年,改元正隆。正隆元年,群臣册亮为圣文神武皇帝。
    正隆三年,亮复使人谓宋使曰:“归白尔帝,事我上国,多有不诚。今略举二事:尔民有逃入我境者,边吏皆即发还,我民有逃入尔境者,有司索之往往托词不发一也;尔于沿边盗买战马二也。且马待人而后可用,如无其人,得马百万亦奚以为?我亦岂能无备?且我不取尔国则已,如欲取之,固非难事。我闻纳亡买马,皆尔国杨太尉所为,常因俘获问知其人无能为者也。”又曰:“秦桧已死,果否?”宋使对曰:“桧实死矣。陪臣亦桧所荐者。”又曰:“尔国比来行事殊不似秦桧时,何也?”宋使曰:“容陪臣回国一一具闻。”亮盖欲南伐,故先设纳亡、买马二事,而杂以他辞言之。
    亮与张仲轲论《汉书》,谓仲轲曰:“汉之封疆不过七八千里,今吾国幅员万里,可谓大矣。”仲轲曰:“本朝疆土虽大,而天下有四主。南有宋,东有高丽,西有夏。若能一之,乃为大耳。”亮曰:“彼且何罪而伐之。”仲轲曰:“臣闻宋人买马修器械,招纳山东叛亡,岂得为无罪?”亮喜曰:“向者梁珫尝为朕言,宋有刘贵妃者,天下之绝色也,今一举而两得之,所谓因行掉手也。江南闻我举兵,必远窜耳。”校书郎田与信、右补阙马钦俱对曰:“海岛蛮越,臣等皆知道路,彼将安往?”钦又曰:“臣在宋时,尝帅军征蛮,所以知也。”亮又谓直长习失曰:“汝敢战乎?”对曰:“受恩日久,死亦何避?”亮曰:“汝料彼敢出兵否?彼若出兵,汝果能死敌乎?”习失良久曰:“臣虽懦弱,亦将与之为敌矣。”亮曰:“彼将出兵何地?”曰:“不过淮上耳。”亮曰:“然则天与我也。”既而曰:“朕举兵灭宋,远不过二三年,然后讨平高丽、夏国,一统之后,论功迁秩,分赏将士,彼必忘劳矣。”亮又尝与高怀贞各言所志。亮曰:“吾志有三:国家大事皆自我出,一也;帅师伐国执其君长,二也;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由是人知其志,争进谀说。李通揣知亮意,遂与张仲轲、马钦辈盛谈江南富庶,子女玉帛之多动之。亮信其言,以为谋主。
    正隆四年,亮谓其下曰:“宋国虽臣服有誓约而无诚,实不可不备。”于是大告其国以伐宋事,遣使籍诸路猛安部族,及州县渤海丁壮充军,仍括诸道民马而使,使分往上京、速频路、胡里改路、曷苏馆、临潢府、西南招讨司、西北招讨司、北京河间府、真定府、益都府、东平府、大名府、西京路,凡年二十以上五十以下者,皆籍之。又遣使分诣诸道总管府,督造兵器。时方建宫室于汴,又燕京与四方所造军器材用,皆赋于民,箭翎一尺至千钱,村落间往往椎牛以供筋革,至于乌鹊狗彘无不被害者。亮意已决欲南,有祈宰者故宋之医官也,破汴后归金,以为太医使。上疏极谏,亮怒杀之于市。亮有嫡母,曰徒单氏,亦劝亮勿伐宋。亮弑之,弃其骨于水。
    正隆六年,汴京成。亮谓宋使曰:“朕昔从梁王,尝居南京,乐其风土,帝王巡狩,自古有之,淮右多隙地,朕欲校猎其间,从兵不逾万人。况朕祖宗陵庙在此,安能久于彼乎?归告汝主,使淮南之民无怀疑惧。”是年四月,遣使二人使宋,亮谓其副王全曰:“汝见宋主,即面数其焚南京宫室,沿边买马、招致叛亡之罪,当令大臣某某来此,朕将亲诘问之,且索汉淮之地,如不从,即厉声诋责之,彼必不敢害汝。”亮盖使王全激怒中国,将以为南伐之名也。又谓其正使高景山曰:“回日以全所言奏闻。”全至宋如言诃斥。帝曰:“公北方名家,何乃如是?”全复曰:“赵桓今已死矣。”帝遽起发哀而罢。闻亮至汴,遂遣使贺迁都。亮使人就境上止之曰:“朕始至此,闻北方小警,欲复归中都,无庸来贺。”宋使乃还。于是大括天下,羸马官至七品,听留一马,六品留二马,余如品加留。并以旧籍民马,其在东者给西军,在西者,给东军。东西交相往来,昼夜络绎不绝,死者狼藉于道。其亡失多者,官吏惧罪,或自杀。所过蹂践民田,调发牵马夫役多死。先诏河南州县,所在贮粟以备大军,不得他用,而羸马所至,当给刍粟,无可给,有司以为请。亮曰:“此方比岁民间储蓄尚多,今禾稼满野,羸马可就牧田中。借令再岁不获,亦何伤乎?”及征发诸道工匠至京师,疫死者不可胜数,天下始骚然矣。亮调诸路马以户口为率,富人有至六十匹者,凡调马五十六万余匹,仍令本家养饲,以俟师期。其臣,亮自为将,分诸道兵为三十二军,置都总管、副总管各一员,分隶左右领军大都督及都统制。府置诸军巡察使、副各一员,以太保奔睹为左领军大都督,李通为副大都督。亮以奔睹旧将故使帅诸军,以从人望,实便李通专其事。亮召诸将授方略赐宴,亮曰:“太师连年南伐,淹延岁月,今举兵必不如彼,远则百日,近止旬月,惟尔将士无以征行为劳,戮力一心以成大功,当厚加施赏。其或弛慢,刑兹无赦。”亮恐粮运不继,命诸军渡江,无以僮仆从行,闻者莫不怨嗟。徒单后与太子光英居守尚书令、张浩左丞相、萧玉参知政事,亮以伐宋事问诸大臣,皆不敢对。尚书令耨碗温敦思忠者,阿骨打时旧臣也。对曰:“不可。”亮不悦,谓思忠曰:“汝勿论可否,但云何时克之。”思忠曰:“以十年为期。”亮曰:“何久也?期月耳。”思忠曰:“武元皇帝伐辽,犹且数年。今百姓愁怨,师出无名,江淮间暑热湫湿不堪久居,未能岁月期也。”亮怒,欲取刃杀之,思忠无少畏恐,复曰:“老臣历事四朝,位至公相,苟有补于国家,死亦何憾?”有顷,亮曰:“自古帝王,混一天下然后为正统。尔耄夫固不知此,汝子乙迭识书,可往问之。”思忠曰:“臣见武元皇帝取天下,此时岂有文字耶?臣年垂七十,更事多矣,彼乳臭子,安足问哉?”亮又问丞相张浩,浩不敢正谏,乃婉词以对,欲以微止亮,曰:“臣观天意,欲绝赵氏久矣。”亮愕然曰:“何以知之?”对曰:“赵构无子,树立疏属,其势必生变,可不烦用兵而服之。”亮虽喜其言而不能从也。及亮至是将行,浩复曰:“诸将皆新进少年,恐误国事,宜求旧人练习兵法者以为千户、谋克。”而亮部已定,恶闻其言,乃杖之。当是时,祈宰谏而死,张浩进言被杖,思忠见疏,孔彦舟画策,先取两淮,他无及者。
    初,亮遣施宜生往宋为贺正使,隐画工于中,即密写临安之湖山以归,亮令绘为软壁,而图己像策马于吴山绝顶,是时已自有南窥之意。及亮与幸臣梁汉臣游宫中,闻人唱柳耆卿《望海潮》曲,皆钱塘景物,亮问之曰:“适唱何调?”答曰:“《望海潮》。”梁汉臣曰:“此神仙词也。”时孔彦舟进木樨一株,亮喜。梁汉臣曰:“此花乃江南植,以为薪”。于是亮问朝中,谁曾往江南。梁汉臣曰:“有兵部尚书胡邻曾到。”遂召之首问钱塘,邻曰:“邻使江南,扬州琼花、润州金山、平江姑苏、钱塘西湖,尤为天下美,观其他更有多多美景,但臣迹不得到,只此数景,天下已罕,况于他乎?”亮闻之大喜,遂决意南征。
    正隆六年九月甲午,亮衣橘红袍,乘金甲马,发自中州门出。明日,妃嫔皆侍其后,徒单氏与子光英俱送,宫中皆恸哭,亮亦掩泣。时兵号百万,毡帐相望,钲鼓之声不绝。正隆六年十月丁未,大军渡淮,至中流,亮拜而酹之,将至庐州,获白兔,亮大喜,以为祥。癸亥,亮至和州,百官表奉起居。亮谓其使曰:“汝等欲伺我动静耶?自今勿复来,俟平江南始进贺表。”是时,梁山泺水涸,先造战船不得进。乃命李通更造战船,督责苛急,将士七八日夜不得休息,坏城中民居以为材木,煮死人膏为油用之。遂筑台于江上,亮被金甲登台,杀黑马以祭天,以一羊一豕投于江中。召都督完颜昂、副都督蒲卢浑谓之曰:“舟楫已具,可以济江矣。”蒲卢浑曰:“臣观宋舟甚大,我舟小,而行迟恐不可济。”亮怒曰:“尔昔从梁王追赵构入海岛,岂皆大舟耶?明日汝与昂先济。”昂闻令,先渡江,悲惧欲亡去。至暮,亮使谓昂曰:“前言一时之怒耳,不须先渡江也。”亮又遣人召马钦,戒左右曰:“钦若言舟小,不可渡江,即杀之。”钦至,问曰:“此舟可渡江否?”钦曰:“臣得筏亦可渡也。”明日,遣武平都总管阿邻武捷军、副总管阿撒率舟师先济,亮置黄旗于岸上以号令进止,两舟至南岸先败被获,亡一猛安军士百余人。亮遂还和州,于是尚书省遣人来报,葛王雍即位于东京,改元大定。
    亮先此尝疑雍,遣人杀之不果,遂有是变。亮既得报,拊髀叹曰:“朕本欲平江南,改元大定,此岂非天乎?”乃出素所书大定改元事,以示群臣。遂召诸将谋北归,且分兵渡江。议定,李通复入奏曰:“陛下亲师深入异境,无功而还,若众散于前,敌乘于后,非万全计。若留兵渡江,车驾北还,诸将亦将解体。今燕北诸军近辽阳者,恐有异志,宜先发兵渡江,敛舟焚之,绝其归望,然后陛下北还,南北皆指日而定矣。”亮以为然。明日,遂趋扬州,过乌江,观项羽祠,叹曰:“如此英雄,不得天下,诚可惜也!”亮至扬州,使符宝郎耶律没答护神果军扼淮渡,凡自军中还至淮上无都督府文字皆斩之。乃出内箭饰以金龙,题曰“御箭”,系帛书其上,使人乘舟射之南岸。其书言宋国遣人焚毁南京宫室,招诱军民,今兴师问罪,义在吊伐,大军所至,必无秋毫之犯,以此招谕宋人。于是宋将亦纵所获金军士二三人,赍书数亮罪恶。亮得书,即命焚之。亮怒亟,欲渡江。部将有欲亡者,亮命众刃m之。乃下令:“军士亡者,杀其蒲里衍;蒲里衍亡者,杀其谋克;谋克亡者,杀其猛安;猛安亡者,杀其总管。”由是军士益危惧。时宋诸援军皆至,亮愈不安,乃回扬州,召诸将约三日毕济,过期尽杀之。诸将相与谋曰:“南军有备如此,进有尽戮之忧,奈何?”其中一将曰:“杀郎主却与南宋通和,归乡则生。”众口一辞曰:“然。”亮有细茸等军,不遣临敌,专以自卫,诸将虽欲杀逆,而细军卫之严密,不得便益。因谓细军曰:“淮东子女玉帛皆逃在秦州,我辈急欲渡江,汝等何不白郎主往取之?”细军欣然,共请亮从之,于是细军去者过半。亮语统军者曰:“尔所将胜兵,我明日自点数,少必诛汝。”统军者自计兵亡已过半,亦恐诛,遂共谋弑亮。又雍新立,军中多怀去就决计于完颜元宜,元宜都统制使督众渡江者也。众将曰:“前渡淮者皆成擒矣。比闻辽阳新天子即位,不若共成大事,然后举军北还。”元宜乃约诘旦卫军番代即行事。元宜先绐其众曰:“有令尔辈皆去马,诘旦渡江。”众皆惧,乃以举事告之,皆许诺。
    正隆六年十月乙未黎明,诸将率众犯御营,亮闻乱,以为宋兵奄至,揽衣遽起,箭入帐中,取视之,愕然曰:“乃我兵也。”左右曰:“事急矣,当出避之。”亮曰:“走将安往?”方取弓,已中箭仆地。群将中一人先刃之手足,犹动,遂缢杀之。骁骑使大磐整兵来救,元宜出谓之曰:“无及矣。”乃止。军士攘取行宫服用皆尽,乃取大磐衣巾裹亮尸焚之。遂收尚书右丞相李通、浙西路副统制郭安国、监军徒单永年、近侍局梁珫、副使大庆山皆杀之。元宜行左领军副大都督事,使使者杀亮太子光瑛于南京,诸军北还。
    大定元年,雍立于东京,是为世宗。十二月至中都。二年,宋孝宗皇帝立。雍乃以左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经略宋事,而诏右丞相仆散忠义居汴节制诸将。雍曰:“彼若归侵疆,贡礼如故,则可罢兵。”忠义既至汴,乃使志宁以雍意为书,说宋将张浚。浚不肯还地,乃复书曰:“疆场之一彼一此,兵家之或胜或负,何常之有?当置勿道。”忠义乃休兵汴上不发以俟。
    大定三年,金人复取宋所得陕西一十六州,忠义独与宋相持。宋人攻破灵壁、虹县,遂陷宿州。宿州者,金之积粮处也。志宁与宋人战,复得宿州。忠义以书责,宋复议和。凡画定四事:一叔侄通书之式;二唐、邓、淮、泗之地;三岁币银绢之数;四叛亡俘虏之人。宋枢密洪遵报书忠义曰:“泗州乃正隆渝盟之后,本朝未遣使之前得之,至恐未能充其数。”宋使辞行,宋帝戒勿许四郡。及至金,胁以兵刃,大惧,乃许金。大定三年十一月,宋又使人至金,言礼物未备,请俟十二月行成。忠义以之奏雍,请定书式,且言宋书如式则许其入界,如其不然,势须遣还本国。复禀其主,若是往复,动经七八十日,恐误军马进取。雍答曰:“若宋人归疆纳币如故,可免奉表称臣,许世为侄国。”忠义乃复贻书告宋,宋不听。时宋以汤思退为丞相,思退力主和议,阴谕金人以重兵胁和。忠义乃移大军压淮境,遣志宁率偏师渡淮取四州,宋惧。
    大定四年正月,宋相思退以书遗金,愿称侄国,不肯加世字。忠义执宋使,留军中。雍曰:“行人何罪?”令遣还。八月,雍促忠义进师,十一月又促之。于是宋稍一二如约,和议始定。宋世为侄国,约岁币为二十万两匹,国书仍书名再拜,不称大字。
    大定五年正月,宋使至金,其书曰:“侄宋皇帝昚,谨再拜致书于叔大金圣明仁孝皇帝阙下,修好齐盟。出于初议,中因曲见或为矛盾之言,致此数年,未讲衣裳之会,兹聆嘉报,不替旧欢,仰卫社之大忠,感睦邻之高谊,一遵要束,无复异同。”金覆书称叔大金皇帝,不名不书谨再拜,但曰致书于侄宋皇帝,不用尊号,不称阙下。至是复修好如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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