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她脸上那抹红加深了几分,忽而听里面清冽男声喊:“沈音音,帮我递块巾帕。”音音搅着手,不动:“我不方便进去。”
“好,那我便出去,只湿着身子不便披外袍,你担待一二。”
小姑娘听见里面哗啦一声,似乎那人出了浴盆,要转出净房,她急急弹了起来,生怕这人出来时不雅的很,扯了棉巾递了进去。
这净房未设隔门,只扯了细棉帘帐遮掩。音音掀起帘帐一角,递了进去。
只万没料到,帘帐哗啦一声,被一只大手扯开来,男子赤着上身,直直映入小姑娘的眼帘。
他发上还滴着水,沿着利落下颔蜿蜒进了精致的锁骨。身上肌肤冷白,匀称结实,正微挑了眼尾,慵懒的看她。
音音腾的一下红了脸。将那棉巾拍在他身上,急急转身,听身后那人微哑了音低低笑了声。
小姑娘再不想理他,趁着他沐浴的功夫,自己将外裳脱了,着了水红中衣,上了床。她将床帷放下,隔开了外面的视线,那些拘谨才散了去。
过了片刻,外面悉悉索索的动静,那人似乎沐浴完毕,在床边铺了铺盖,躺了下来。
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透过帷幔,若有若无的传来,还是音音记忆里的气息。
她翻了个身,隐隐听那人低语:“沈音音,今儿是个好日子。”
音音前几日因着那张家小爷暗夜□□头,受了点惊吓,最近夜里便睡的格外不踏实。今日有这人在,倒一夜好眠。
她是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外面昏沉一片,似乎是平旦时分。
人还尚在懵懂中,白玉小脚探出来,东珠般圆润的脚趾落了地,掀开帷幔,便要去桌旁倒水喝。
忽听带了晨起慵懒语调的男声,提醒:“穿上鞋袜。”
音音一时没回过神来,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懵懂杏眼圆睁,坐在床边愣住了,白玉小脚依旧踩在地上。
抱壁侧卧的男子无奈的叹了一声,忽而起身,半蹲下来,轻轻握住了那双白玉小脚,随手拿了白绫袜,低头替她穿戴。
他眼睫低垂,掩住了眸中情绪,音音从上方看过去,只看到他高挺的鼻,利落的轮廓,在晨曦的微光里,肌肤泛着冷白的光。
他手上动作轻柔,带了薄茧的指腹在幼嫩的脚背上刮擦出微微颤栗的触感,音音方才还混沌的脑海立时清醒过来,急急抽出脚:“我……我自己来!”
顿了顿,又羞赧道:“你……不能碰我脚,这不妥……”
江陈便扬眉:“往后可还光脚下床?被我逮到一次,便给你穿一次。”
她这毛病顽固的很,从首辅府时带到了如今,江陈只觉头疼。这内室虽铺了软垫,但到底冬日寒凉。
小姑娘闻言息了声,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她乌黑的发垂在肩上,衬的人更柔媚了几分,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瞪人的时候亦是招人怜惜的。
江陈喉结微动,看见小姑娘套了鞋子,又要下床,不由轻摁了下她的肩,声音微有些哑:“等着,外面冷。”
内室的茶水早凉了,他掀帘出去,寻了热水来,才将温热的杯盏递到她手边。
音音握着那青瓷盏,被袅袅的热水熏的眼前起了雾气,忽而低低叹了一声,抬起脸:“江陈,你别这样对我,我怕……”
她明明自己一个人走了那么久,任何凄风苦雨都抗的住,可如今他将她护的滴水不漏,她已然生了懈怠,她怕会生出更深的依赖。
第70章 药酒
这蜀地的雨水实在是多,初十这场雨,一直淅淅沥沥到清明,方才止住了。
音音昨日跟对门刘婶子学着做了青团,一大早儿起来便左邻右舍分了些。隔壁是王巧英开的门,瞧见音音,狠狠“呸”了一声,语气不善:“谁要你的青团,狐媚子!”
她心里窝着气,这几日眼睛都哭肿了,明明那日这姑娘还是江大哥的妹子,偏无耻的告诉她,江大哥有隐疾。她回来后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这样风华气度的男子,暗自下了决心,便是他有隐疾,她也认了,她想同他过日子。只这心意还未宣之于口,隔壁便送了请柬来,还大摆了喜宴,干脆成了亲。
她才反应过来,这姑娘是戏耍她呢,暗中的伎俩真真无耻。
王婶子听见门口声响,哎呦了一声,急急捂住闺女的嘴,将人推进了门,转头对音音笑吟吟道:“沈姑娘来了,快进来坐。”
她这几日瞧的清楚,隔壁这位姓江的,可不是简单人物。前几日他们家进进出出的,都是逞凶斗狠的主,偏见了那位,毕恭毕敬。况瞧家里吃用,真真富贵,谁知道干什么勾当的,她们小门小户的可是惹不起。
她想起前几日替那张家小爷牵线搭桥,后背便冒冷汗,生怕得罪了那位。此时再同音音说话便分外亲和。
王婶接过音音的竹篮,转身进了院,将里面的青团放下,又特地拿了一坛老酒放进去,转回来递给音音道:“沈姑娘,回家让你男人尝尝这酒,这里面可是加了不少好东西泡的,保管你们小夫妻畅快一.”
她嘴上没个把门,想起小姑娘脸皮薄,又急急住了口,道:“拿着吧,婶子藏了好几年的酒,回家尝尝。”
音音听王婶将江陈称为她的男人,一时脸颊发热,也来不及细听,接过提篮应承了声,便转了身。
今儿个清明,街上行人寥寥,大抵都忙着祭奠逝者。音音便也没出门摆摊,坐在廊下的绣墩上发呆。
她也想爹娘了,那时双亲俱在,每年清明,家中祭奠完先祖,父亲便会带她们娘仨去踏青。他还会扎纸鸢,削竹为骨,绘以彩鸢,每每高高扬起,便惹得母女三人拍手欢笑。
那些笑声仿似还在昨日,可细想起来,她已失去双亲三年了,这一路自己走来,凄风苦雨一个人受着,再没人给她扎一只纸鸢。
许是这节气分外让人感伤,音音卷翘的长睫轻颤,眼里便起了雾气。如今她远在蜀地,连去爹娘牌位前说说话也不能。
“沈音音。”
清越的男声自身后传来,小姑娘急忙抬起细白的指压了压眼角,低低“嗯”了一声,下意识转身去瞧。
厅堂的双扇直棂门大开,男子一身竹月直缀,立在门前,端的清白爽朗,他微低了头,摆弄手中的一只纸鸢,默了片刻,才道:“今日宜踏青,沈音音,要去放纸鸢吗?”
那只纸鸢骨架有些微歪扭,彩绘倒不错,下笔有神,活灵活现,只糊在上面的纸绢却发皱,有些.有些不成样子。
音音瞧着那双修长冷白的大手上被竹篾划出的一道道伤口,忍不住问:“你做的?”
江陈别开眼,轻嗤:“买的罢了,谁要做这个。”
买的能这样丑?音音没拆穿他,却鬼使神差,低低“嗯”了一声。
出榆叶镇不足五里,有片梅林,这时节,深紫浅绯一片,傍着一侧的溪水,别有三月的风姿。
此时树下、溪边早聚了三三两两的人群,趁着节日,踏青赏春。小小的镇子,出门都是面熟的,瞧见音音,便要打声招呼:“沈姑娘,来踏青啊?”末了还要感叹一句:“哎呦,你同你家相公站在一处,真真般配。”
音音应承着,转头却微红了面颊,低低道:“哪里就般配了?”
江陈却微翘了唇角,曲起指轻敲她的额头:“大伙儿既都如此说,自然便是般配的,哪里不般配?”
音音捂着额头,软软瞪他,这人脸皮厚的很,她一句话不想同他再讲,自个儿拽了那只纸鸢,去旁边的空地上放飞。
试了三次,也未能放飞,不免有些沮丧:“江陈,你这纸鸢是不是飞不起来?”
“大抵是你放不起来。”
这样直白的一句话,让小姑娘一噎,不服气的很,拿了那纸鸢,扯着线绳又试了一次,那只彩绘纸鸢终于摇摇晃晃飞了起来,一阵风过,便高高飘到了空中。
她转头抬了下巴,眉眼弯起,绽开一个得意的笑来,澄澈的杏眼里浮起细碎的光,天真纯粹又温柔的醉人:“江陈你看,纸鸢飞起来了!”
这一笑,方才那堵在心里的愁绪也散了,连天空都湛蓝的紧。
一直到暮色四合,音音才兴致未尽的收了线,将那只纸鸢拿在手中,同江陈往回走。
落日的余晖洒下来,四周暖黄一片,小径上落了一层浅绯的梅花瓣,风一卷,四散飞扬。
她伸手轻拨了下纸鸢的翅膀,静默了一瞬,忽而转头,那双清凌凌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看着男子清俊的侧脸,低低道:“我十五岁后便再未放过纸鸢了,原以为往后也不会再放。”
十五岁后,骤然便失了双亲,家也一夕散了,她是嫡长女,稚嫩的肩要替妹妹遮一遮风雨,大抵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放纸鸢了,原来还有今日这样的时光。
江陈在那眸光里失神了一瞬,他问:“沈音音,你十五岁之前如何过的?”
他不曾参与的日子,她那些最欢快的时光,总是让人向往
“十五岁前啊。”她轻轻笑起来:“那时我娇气又慵懒,每每午睡不起,逃了课业,阿娘便要气势汹汹的来揪我,我爹爹呢自然要慌慌张张来劝架.”
她说她十二岁的时候生过一场病,闹的全家人不安宁,她说十四岁时摔了娘亲最爱的翡翠镯,结果自己因着愧疚比阿娘哭的还要大声,反要全家人来安慰她.
十五岁前的那些过往,早被她尘封起来,不敢看不敢碰,那样的圆满,她怕她想起一点便要对如今的自己顾影自怜。
可今日不知怎得,竟同身侧这人说起这些过往,有怀恋,却不沉溺,倒像是倾吐出来,能更好的面对往后余生。
暮色越来越沉,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音音在这昏暗中,不自觉朝江陈靠近些许,问:“江陈,你年幼时又是怎样的日子?”
男子沉吟了一瞬,清冽的声音里略带了点低沉,重复了一遍:“年幼时?”说完轻笑一声,道:“沉闷罢了,我自出生起便没了母亲,爹爹常年驻守军营,只有一个祖母在身侧,只我的祖母坚信男儿打小便要刚毅,从不允许下人抱一抱年幼的我,便是哭也不许。”
因为从未被给予过柔软,才有了外壳无坚不摧的少年,用张扬与肆意掩盖那一点渴盼的温情。
音音脚下一顿,去看他依旧沉静的脸,不知怎得,心头忽而往下坠了坠。
这一分神,脚下不查,一脚踩进了泥坑中,四散的泥水溅湿了裙角,绣花鞋陷在里面,音音一动,竟只拔出了一双小脚,白绫袜亦是湿了个透。
她微蜷了下指尖,一时无措起来,只微窘的将一双脚往裙摆里藏了藏。
江陈抱臂,眼微勾翘的弧度又深了几分,问:“沈音音,是要我背你回去还是抱你回去?”
小姑娘羞窘的很,拽着裙摆不撒手。这时节,光脚走几里地,怕是脚趾都要冻麻木了去,况若被外男瞧见,也实在不妥。
她正思量,一双有力的臂伸过来,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腾空的一瞬,她低低惊呼了声,一双绵软的手,下意识便勾住了男子的颈。待她娇嫩的唇瓣不经意擦过他的下颔时,听见发顶传来男子低低的轻笑声,微哑的清冽,又坏又轻佻,像这暮色时分初春的风,吹的人心痒痒。
音音暗恼,抬手去捶打他的肩,只这人身上坚实,伤不了他分毫,反倒自己的掌心微微泛疼。她别开酡红的小脸,低低“哼”了一声。
江陈便微垂下头,清浅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低低的哄:“别恼,回去了你想怎么打都成。”
“我让王六带了喜春楼的酒醋蹄酥片同虾鱼汤齑,给你吃,好不好?”
他细长的凤眸微扬,平素冷厉的淡漠,可此刻沾上细碎的一点笑意,又让人恍惚觉得,是最温柔多情的宠溺。
音音瞥见那凤眸中的光,微愣了一下,又急急移开了视线。
这条路且短且长,两人归家时,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音音换洗过鞋袜后,王六已送了酒菜来。她净过手后,也坐至了桌边。只今日不知为何,不太敢看对面那人的眸子,那里面的光,没来由让人心慌。
她随手开了王婶送的那坛子老酒,给江陈手边的杯子蓄满了,问:“江陈,眼见着开春了,你什么时候搬出主屋?”
自打那日成亲后,这人便一直借口西厢寒凉,不宜他这咳疾,硬是留在了主屋打地铺。
男子唇边那抹笑意僵了一瞬,指尖摩挲手边青瓷盏,端至唇侧,一饮而尽,道:“蜀地的初春依旧寒凉,待天暖了便搬。”
音音蜷了蜷刚暖过来的指尖,也知那西厢常年不见日光,现在依旧湿寒的紧,确实不宜住人,便未言语。
她用过饭,便直接进了内室,依着往常惯例,沐浴更衣后,将床上帷幔放好,才对着门边喊:“好了,进来吧。”
只今日不知为何,睡的不太踏实,一会儿是父母生前模样,一会又是江陈眼眸缱绻的温情,迷迷糊糊到半夜,忽听帐外咔哒一声,掀开帘账,便见江陈闭目靠坐在床边,单膝曲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膝上,青筋毕露。
听见声响,他微转过头,额上沁了薄薄的汗,那双凤眼里血红一片,开口,亦是暗哑的厉害:“沈音音,你给我喝的酒里加了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