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朋友

    江念芙见到了程绽的父母，年轻的母亲和鬓角泛白的父亲，他的父亲脸上皱纹不多，只从头发看出是过累操劳。
    二人知道程绽没有生命危险后，放松下来，程绽的父亲在外面打电话，程绽母亲红着眼睛，坐到江念芙旁边，握住她的手，“好孩子，这次多谢你了。他从不和我们说他在学校的事情，这次他自杀，到底是因为什么？告诉阿姨。”
    江念芙被程绽母亲注视着，低下头。
    她不知道程绽为什么自杀，如果是为了她……程绽还在里面躺着，但她心底莫名生出烦躁。
    江念芙希望程绽有家人陪伴，她应该把所有事情告诉程绽母亲。
    江念芙说自己在和程绽谈恋爱，分手后，再回去取东西时就看到了程绽躺在床上的样子。
    方琼松开江念芙的手，叹口气：“这不怪你，小绽他从小性格偏激，没有在我身边长大，我说的他从来不听。”
    江念芙愣住，程绽母亲，不喜欢程绽。她满是埋怨，江念芙看不到她对程绽的心疼。
    程绽父亲走进来，笑着对江念芙道：“你也累了吧，等小绽醒来，我让小天告诉你，先让小天送你回去吧。”
    江念芙坐在车上，才发现电话被打爆了，大多来自父母。
    江念芙急忙打开微信，给爸爸妈妈发去几张她在表白墙上存的表演时的照片，立马回拨电话道：“今天校庆结束啦，和同学在校外庆祝，手机没电了。”
    妈妈又急又气地责备她应该和家里说一下，又问她在哪里，要爸爸去接，江念芙表示马上到家了，说了半天软话才阻止爸爸出门。
    她挂掉电话，长叹一口气，回家免不了腥风血雨。
    手指点在屏幕上，通话记录里，妈妈的电话下面是栾晓，看了眼通话时间，正是她被程绽锁在房间里的时候，江念芙猜到是程绽的动作。
    她看了栾晓几人的微信留言，没有一个一个的私回，在群里回复了几句话便关上了手机，她脑子乱的暂时不想接收除了程绽醒过来以外的任何消息。
    到家门口把粘上血的外套抱在怀里，和爸爸妈妈周旋了一会，等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快要亮天。
    江念芙只要一闭上眼睛，那股莫名的烦躁就挥之不去，总想起程绽躺在床上满身是血的样子。
    如果她当时没有返回，或者回的晚一点，她不敢想象程绽的生命会流逝到哪一步。
    她睁开眼睛看外面的天已经完全亮了，秋天里冷冷的阳光透过窗帘，她扯住被子盖过头，气愤的在被子里捶了一下床，莫名的烦躁，过度的担心，让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幸而第二天是休息日，江念芙在上午十点时没有意识的进入了梦乡。
    父母知道江念芙回来的晚，留了早饭没叫她起床便出门上班去了。
    江念芙睡到十二点钟，猛然惊醒，打开手机翻到小天的微信，没有消息。
    杂七杂八的消息倒是有几条，江念芙当看不到，她也没心情回。
    [小天哥，他醒了吗？]
    江念芙等了一会儿，没有回信。她起床洗个澡，把早饭吃掉，给小天打语音电话。
    电话那头的小天声音低哑，像是刚睡醒，“还没有醒，医生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不用担心，他醒过来我会给你发消息的。”
    “我下午去医院吧。”
    小天支支吾吾，似乎是起身去了外面，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你今天别来了，小绽的爸爸在这里。”
    江念芙明白过来，挂掉电话，静下心来等消息。
    一直到晚上，小天才告诉江念芙，程绽已经醒来，可以吃东西了。
    江念芙这才放心，倒头睡去。
    校庆过后，学校恢复正常上课。
    栾晓见到江念芙的第一面，就迫不及待的和她分享校庆那天拍的照片，兴奋地讨论表白墙上关于她和程绽表演的评论。
    江念芙看着两人在台上的照片，莫名的刺眼，她对栾晓说：“我和程绽分手了。”
    “我靠，这么快？你们俩那天怎么了？”
    江念芙不想把程绽自杀的事情说出来，“闹矛盾，就分手了。”
    栾晓看出来江念芙不想多说，只叹了口气：“挺可惜的，没关系，咱们学校帅哥也挺多的。”
    栾晓想说的是，帅哥多是多，但像程绽这样外貌、性格、能力三合一的帅哥简直是极品。不过看江念芙的状态，说这些也没用，相反可能会起反效果。
    栾晓隐隐觉得，在两人相处的这段感情里，是程绽出了错误。这不仅是对姐妹人品的肯定，也是对姐妹无条件的信任与偏爱。
    江念芙想笑一笑，不行，笑不出来。
    想到程绽在医院里躺着，没人知道大家眼里的好好学生程绽居然在家里默不作声的自杀。
    他是有多么绝望，多么难过呢。
    但只有她知道，程绽别扭、恐怖、不择手段。
    中午，食堂。
    方幼柏问起江念芙校庆那天为什么突然离开，江念芙没说什么原因，只说她和程绽分手了，成功转移几人的注意力。
    几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栾晓因为有江念芙演出前的铺垫，她的反应是最冷静的一个。表现最夸张的是石唯，一条腿直接蹬到椅子上，坐在江念芙对面，身子探出，睁大眼睛看着江念芙：“什么！？开玩笑，你在开玩笑。”
    方幼柏和姚嘉树的反应倒是比想象中淡定。
    方幼柏夹着菜，漫不经心地说晚上带江念芙唱歌，不要因为分手伤心。
    栾晓抬头瞄了方幼柏一眼，上午去洗手间，路上碰到他，已经和他说了江念芙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这哥们真装，明明心里开心的要死，面上还一副不在乎的表情。
    江念芙拒绝，她对他们说是因为闹矛盾，这个矛盾梗在江念芙心里，除非被解开，不然通过转换心情这种方式是安慰不了她的。
    姚嘉树问是什么矛盾，江念芙没说话。石唯立马向姚嘉树嘴里塞了一块土豆，姚嘉树噎了一下。栾晓把水递给他，“吃你的，帅哥最忌话多。”
    姚嘉树被噎到眼红，委屈地喝一口水，不敢多问了，接下来的时间，他吃一口饭，就要偷偷瞄江念芙一眼。
    江念芙看着他们的样子笑出声，“没什么不能提的，这下我不是自由了嘛。”
    石唯点点头，“这倒是，五人组，集结！”
    今天上课，江念芙频繁看手机，刷新微信的消息。她总有种预感，程绽醒来会联系她。
    但一天下来，并没有程绽的消息。因为看得太频繁明显，手机还被班主任没收上去。
    等江念芙放学拿到手机的时候，她和程绽的对话框显示的还是两人上次的聊天界面。
    没有消息。
    奇怪。
    ？
    她为什么会感觉奇怪？是因为程绽的自杀吗？她一直不敢把程绽的自杀和他们分手联系在一起，但事实摆在那里，前后脚的时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什么呢？
    程绽和她在一起不过个把月，他会因为个把月的感情对自己到这个地步吗？
    江念芙在聊天框内打字，删删删。
    打打打，删删删。
    她烦躁地关掉手机，连带着几本作业一起囫囵塞进书包里。
    “叮”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江念芙立马从书包里把手机翻出来。
    哦，是栾晓等她放学打网球。
    她走出教学楼，便看见几人靠在台阶的栏杆上。
    栾晓今天在校服外面套了件羽绒服，石唯正嘲笑栾晓裹得像个熊，栾晓不甘示弱的架炮还击。
    姚嘉树在中间当和事佬，两人的攻击都打在了他身上。
    方幼柏倚在栏杆上笑姚嘉树。
    看见江念芙出来，几人停止了打闹。
    石唯：“怎么要个手机这么慢，你不会被骂了吧？”
    栾晓：“骂你个锤子，芙芙快走啦，好饿。”
    江念芙把手机放进书包的侧面口袋里，看向他们。秋末的冷风一阵一阵，刚下过雨，天气放晴。太阳挣扎着最后的余晖照射在水镜上，有粉红色的云彩落到地面，在水镜上同时映出少年人的身影。
    江念芙：“我来啦！”
    ——
    程绽并不是一个遇事要死要活的人，他捱过了父母不爱他的那几年，接受了所有的爱都是有条件的这件事。
    十几岁的少年头顶随时笼罩着乌云，他不由自主地把负面情绪最大化，大人说这个孩子长的实在可爱，但性格不讨喜，逗弄两句后撇撇嘴，用眼神上下扫两眼便不再搭理，只客套地夸两句。上初中之后，再也没有霸凌出现在他身边，但原本热情的同学也会对他的冷漠阴沉不屑。
    程心带他回家，践踏他的自尊。但他因为这个毫无道德又愚蠢的女人找到了自由——心血来潮带他来到海边公路。
    是灵魂的自由，无条件的爱的出口。那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只觉得找到了寄托，无处安放的难过被轻轻托起，小心翼翼地放在那个海边陌生肆意洒脱的身影上。
    这样开朗的人并不少见，许是那天的天气、海浪和可以直视的太阳，让他不由自主的在七八个少年里只注视她。
    他像块海绵，干巴巴得被扔在沙滩上，陡然吸收到水分，尝到了浸润的甜头，便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
    他很聪明，但依然不知道爱是什么。他只会小心翼翼地在海边打转，急措地想把自己，把他整个人都献给她。
    机会来了，他恳求父亲拒绝私立学校的名额，送他去那所公立学校。父亲没有多爱他，但从不拒绝他。
    他有了奉献自己的机会。
    为什么是奉献呢？他只是想把自己交给江念芙而已，不管以何种方式，只要他是她的，他被遗弃的，干瘪的身躯才能活下去。
    那么，他不介意再死一次。
    “小天哥，芙芙一共找过你几次？”程绽的手腕上还绑着白色的绷带，他正在戴他醒来之后便让小天回家取的那条红色手绳。为了不扯动伤口，程绽动作缓慢，小心翼翼。
    小天不忍心看他勉强的动作，想帮他戴上，被拒绝。
    他回答：“几乎随时都在联系。”
    小天无奈地注视着程绽，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脑子应该有病，这家人都不太正常。
    程绽抬头看到小天的表情，笑了笑。放松似的靠在病床上，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他举起绑着绷带的左手腕，盯着白色上面的一抹红，竟笑得有些得意：“还是我赢了。”
    手机的聊天框上显示着未发出去的消息，他一直等到下午六点半，才攥攥手心，郑重地把消息发送出去。
    六点半，学校已经放学，吃过饭后大概是这个时间点，他并不想让江念芙因为看他而耽误吃晚饭的时间。
    [芙芙，谢谢你。]
    江念芙收到消息时，正在和栾晓他们吃饭。
    江念芙看了消息，没有回，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放下筷子，擦擦嘴，“我吃好了，还有事情先走了，你们去玩吧。”
    姚嘉树跟着放下筷子，问她：“去哪儿？”
    江念芙看了他一眼，“我妈妈有事叫我回去。”
    和几人打完招呼，出门打车直奔医院。
    留下的四人面面相觑，方幼柏吃完最后一口，问：“还打吗？”
    石唯：“打啊，我和你一队，嘉树和栾晓。”
    医院门口。
    江念芙下车才想起来，可能会遇到程绽父母，她踌躇了一会，算了，来都来了。
    发微信给程绽，这是她回程绽的第一句话，[你吃饭了吗？]
    程绽很快回复，[吃过了。]
    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吃饭上。
    江念芙在医院旁边买点水果，找到程绽给的病房号。
    程绽割腕这件事除了他父母和小天，没有外人知道。
    病房内很安静，只有程绽一人。
    江念芙轻轻敲门，看到程绽虚弱的靠在床上，她不敢贸然走进去。
    程绽看见她，眼睛微微睁大，似乎在强迫自己精神起来，“你来了，芙芙。”
    江念芙点点头，将水果放在桌子上，她坐到床边，“感觉怎么样？”
    程绽举起割腕的手，露出绷带和红绳，手臂微微抖动，他说话很虚弱：“已经好了。”
    江念芙看到程绽逞强的样子，像有一团棉花堵在心口，控制住自己即将要崩掉的表情，眼睛酸涩：“程绽，你为什么自杀？”
    程绽收回手臂，低下头，“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滴液体落在程绽手上。
    江念芙看到后立马抽出纸巾递给程绽，“好好好，我们先不说这个。你吃水果吗？我给你洗点水果。”
    病房内配有卫浴间，她起身洗水果，一边用余光观察着程绽，一边摘葡萄。
    程绽抬起头，把脸颊上的眼泪擦掉，眼睑下并未擦干，还有晶莹的泪花，湿润润地望向江念芙，轻声细语，“对不起，让你产生负担。”
    江念芙动作一顿，和程绽对上视线，又匆匆低下头，哑声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我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健康的感情才能保持长久。”
    她顿了顿，装似开朗道：“程绽，等你恢复好，要早点回学校，不然就从第一名掉下去了。”
    “好。”
    江念芙看着程绽一颗一颗地把葡萄吃完，她才看时间，已经快八点，再不回去爸爸要打电话了。
    “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要回去了。”她背起书包。
    江念芙走到门口时，听到程绽急切的声音：“我们还能做朋友吧。”
    江念芙回头冲程绽笑笑：“当然，我等你回学校。”
    作话：
    本届金河马奖最佳表演奖获得者——程绽
    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