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丁汉的巨龙

    隔天天明，爱莲娜和艾拉跟着安洁莉卡走在森林里面。三人额头瀏海被前一段路的露水润湿。不像在森林小屋里有魔法维持温度和湿度，这里每隔数十公尺就有截然不同的生态环境，天气也时晴时雨，甚至有一段路她们踏过白雪前进。
    安洁莉卡鑽过兽径，偶尔用柴刀劈开缠绕得拨不开的藤蔓，过程中没有出现艾拉想像里鸟的歌声或者奇异的树洞作为标记。安洁莉卡纯粹靠着经验在森林里穿梭。
    安洁莉卡骄傲地向两人介绍路上遇到的各种奇珍异兽。只不过她命名的品味大多停留在「呆头呆脑」或者是「嘰嘰喳喳」这种程度，所以爱莲娜心里除了疯癲的印象，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直到上午十点左右，三人才来到森林边界。驻守在森林外边的骑士或躺或坐，围成一圈插科打諢，非常散漫。突然之间看到三个人从森林里走出来，骑士们一阵慌乱，除了其中一个人马上发动魔力飞行向附近驻扎地的长官报信之外，所有人只敢拔剑围着爱莲娜她们吆喝。
    安洁莉卡不理会骑士们的质问，她笑着用风魔法帮爱莲娜和艾拉清理身上的树叶，顺便吹乾了两人的头发。
    「不用担心，之后的路程就轻松啦。」
    看安洁莉卡拿出准备用魔力飞行全力赶路的干劲，艾拉问爱莲娜：「爱莲娜，魔力飞行你可以吗？」
    「要我用的话还不太确定。不过。」爱莲娜双手环抱在胸前，有点畏缩却又深情地望着艾拉：「如果是艾拉的话，可以喔。」
    「不要用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说法！真是的，昨天晚上不是陪你睡了吗？干麻这么爱记仇？」
    「陪我睡？你……给我记住！」
    爱莲娜原本记着艾拉昨天说她肉麻，想要让艾拉害羞。可是艾拉的脸皮跟王宫里的牛排一样厚，爱莲娜怎么比得过？艾拉一个反击就让爱莲娜红了耳根。
    面对爱莲娜的娇嗔威吓，艾拉吐吐舌头，完全不怕。安洁莉卡用魔杖敲两人的头。
    「认真一点！」
    「很痛耶，知道了啦。」
    艾拉摸着角被敲到的部分，她从袖口里拿出青竹魔杖挥两圈，用风魔法把爱莲娜捧起来。这时候安洁莉卡才放下严肃的面色，凑到艾拉身边打探：「你们两个，昨天偷偷瞒着我在做什么？」
    「当然是不可描述的事情嘛。」
    艾拉摀着嘴窃笑，和安洁莉卡一搭一唱。爱莲娜烦躁地在空中挣扎。
    「不要趁我动不了乱讲话！」
    「好啦，不欺负小爱莲娜了。」
    嘻笑过后，安洁莉卡乘着一阵风魔法跃上青天。她空翻一圈，向艾拉露出挑战的微笑，接着双腿用力一蹬，往东方喷射出去。艾拉玩兴被挑起，她刮起龙捲，将空气团连同自己和爱莲娜藉由风压吸到天上，顺着风道向前输送。狂风过去，森林边缘只剩下被扫得东倒西歪的骑士，呆楞在原地。
    艾拉的魔力飞行平稳舒适。爱莲娜坐在空气团里，比骑马还舒服。三人高速飞行，不一会儿身下交错的小丘和河谷换为平原地形。傍河的小镇街上铺着石砖路，路边并列红砖小屋。小屋的形制温馨而可爱。路上偶有行人，或挑柴，或担水，抬头看见她们时便举手招呼，似乎已经对外来者习以为常。行人头上也长着犄角。角的样子都跟艾拉很像，不过轮廓更锐利一些。
    安洁莉卡两步落地，降落在山腰上的一间小屋前。艾拉和爱莲娜跟在后头。这间小屋远看没有什么特别。两层楼的格局，配上素色的砖头很是朴素。窗台上种植的香草经过细心照料，很有生活感。
    安洁莉卡躲到艾拉背后，指着小屋说：「就是这里，小艾拉你去敲门。」
    「为什么是我？」
    「巨龙很可怕嘛。而且这里只有你有角而已，你去敲门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跟角又什么关係……？」
    「去啦、去啦。」
    「好啦，不要推。」
    艾拉拗不过安洁莉卡，她走到门前，深呼吸几次才敲门。门后传来女人说着：「来了──谁呀？」的声音。门一打开，屋内涌出红酒燉肉的香气。
    「……好高！」
    艾拉暗暗心惊。开门的女人外表看上去三、四十岁，身高比艾拉高上两个头。艾拉和女人说话，头仰得重心都有点不稳。女人的体形加上两隻厚重的角让人觉得有点可怕。好在她态度和善，一看到艾拉，就摀着嘴巴低呼。
    「哎呀，好可爱的孩子。」女人撑着膝盖弯腰和艾拉说话：「之前没看过呢，是隔壁村来参加祭典的龙吗？」
    「呃……不是，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
    「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就是诺丁汉的巨……。」
    「哥格马各。」安洁莉卡从艾拉背后探出一隻眼睛，说出巨龙的名字：「我们要找哥格马各先生。」
    「欸？真意外！是爷爷的客人吗？嘿嘿，有这么可爱的朋友，他很有福气呢。你们在哪里认识的呀？哎呀，不好意思。」女人意识到自己让客人站在外头有些失礼，她说：「先进来吧，我们正要用餐呢。」
    女人摇着丰满的臀部领三人进入屋内。艾拉转头对爱莲娜用唇语说：「大屁股的龙。故事是真的！」面对兴奋的艾拉，爱莲娜只能用食指直竖狂点嘴唇，试图停止艾拉谈论失礼的话题。来到餐厅，第一个佔满艾拉和爱莲娜视线的事物，是颓坐在方型餐桌前的巨大身影──诺丁汉的巨龙?哥格马各。
    哥格马各非常高大，坐在椅子上，头上角已经快要碰到天花板。女人踮脚在鬓发斑白的哥格马各耳边说：「爷爷，有客人来找你囉。」
    哥格马各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嘟噥两声算是回应。女人让三人坐下之后开始准备餐点。三人交换了眼神，艾拉首先开口。
    「哥格马各爷爷他？」
    「唉，真不好意思，他最近几年神智有点不太清楚。现在都是我在照顾，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呢。你们能来看他真是太好了。」女人将红酒燉牛肉端到餐桌中央，开始为眾人分食。她说：「不过，除了龙妹妹，另外两个人也是他的朋友吗？」
    哥格马各接过汤匙，就开始自顾自地吃饭，完全不理会其他人。安洁莉卡看了看哥格马各，说：「对，之前受过他一些照顾。」
    「哇，真没想到爷爷也有人类朋友。我记得以前他常常跟我说，这世上所有人类只有一个人可以相信。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安洁莉卡吧？」
    女人的话语让安洁莉卡睁大了眼睛，她嘴唇微微张闔，不能应声。
    女人继续说：「不过后来好像因为其他人类的关係所以吵架了，闹得很尷尬的样子。我小时候每年回来都要听他惋惜半天。真是的，觉得后悔就道歉嘛。真不知道爷爷在赌气什么。唉，那人现在应该也不在了吧？真希望他们能够和解。是吧？」
    「是这样啊。」安洁莉卡捏着衣襟，她抿了抿嘴唇，说：「那他有提到关于吵架的内容，或者，有没有提到和那位朋友的约定？」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我们一直都在其他地方生活，后来邻居看见他在街上游荡，发现他状况不好才搬回来的照顾他的。好了，沉重的话题就先跳过，我们吃饭吧、吃饭。」
    女人语调轻快地鼓励三人开始用餐。龙的餐具比爱莲娜平常用的大了一倍，爱莲娜只能像小孩子一样握住整支汤匙的柄。她就着汤匙的边缘啜饮燉牛肉的酱汁，酱汁里蕴含着浓郁的香味、柴火的烟燻味，还有家的味道。
    在很有生活感的小屋里，女人和安洁莉卡开始间聊家庭生活。她在她们兄弟姐妹里年纪最小，和儿子两人一起生活也没有什么累赘，所以祖父出事的时候是她们回来照顾。儿子前两年从郡立的中学校毕业，目前在做木工坊的学徒，再几个月就要出师了。这么说起来，她的儿子年纪和艾拉差不多。
    「稍微问一下，」女人看着艾拉呵呵笑，「艾拉小姐有对象了吗？」
    话题突然跳到艾拉身上，艾拉慌忙地挥手，说：「不，目前还没有。」
    「那要不要跟我儿子认识一下。他是很好的孩子，就是太认真了，整天待在木工坊里面，现在都还没有对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家，真让人担心。」
    「阿姨不用担心。我也是，现在想专注在工作上，所以还没有规划。你儿子之后时间到了，自然会有对象啦。」
    「欸，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样？真是的，人生还很长嘛，我也常常跟我儿子说，学徒做个二、三十年又有什么关係。不过他好像很在意他和人类同学比起来怎么样。」女人抱怨一声。「干嘛想这么多？反正一百年后就不会有人类同学参加同学会了不是吗？哎呀。」女人摀着嘴巴，看着安洁莉卡和爱莲娜。「两位小朋友，不好意思喔。」
    艾拉尷尬地举手。「阿姨，其实我也不是龙。」
    「咦？可是你的角……抱歉，我没有看过人有这么漂亮的角。」
    艾拉因为女人的称讚害羞起来，她摸摸自己的角。「其实也还好啦。」
    「不过，不跟我儿子认识一下吗？缘分很难说的。看一下嘛。」
    「阿姨！」艾拉无奈地叫一声。
    吃完中餐，和女人道谢之后，三人帮忙女人将哥格马各扶到客厅的摇椅上。女人回餐厅整理餐具，让三人陪伴哥格马各。
    艾拉在哥格马各面前挥手。哥格马各完全没有反应。艾拉问安洁莉卡：「现在怎么办？」
    「不行，他已经认不出我了。只能找找看这里有没有他留下来的手稿或者是笔记，这么复杂的魔法，应该会有纪录。」
    「他孙女会同意让我们翻他的房间吗？」
    「不行也得行啊，好好说的话，她应该会理解吧？」
    「还有更直接的方法。」
    爱莲娜将手中的计算机握在胸前，打断两人的对话。艾拉和安洁莉卡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爱莲娜说：「魔力调律。」
    「你疯了吗？」安洁莉卡严厉地斥责爱莲娜。话说才出口安洁莉卡就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她看向餐厅确定没有引起女人注意之后，压低音量继续说：「你还没有得到教训吗？你才看霍尔的记忆几秒鐘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要看巨龙的记忆？」
    「那不一样。之前是因为霍尔小姐和艾拉的生活环境太像了，在那之前我又和艾拉同步魔力才会感到混乱。我在看艾拉的记忆的时候就没有这种问题。龙不管是年纪、身体和心灵都和我们完全不同，我没有道理以为自己是龙。」
    「不行就是不行。」
    「不然你要放弃吗？放弃这几百年来的坚持？你不要用飘渺的希望来自欺欺人，我是知道的，魔女和魔法师不会详细地纪录自己的秘传魔法。就算能找到一些笔记，难道你要再花几百年、牺牲几千人的性命重现这种魔法吗？根本不合理。要解决问题就要评估我们手上有的资源，然后找出最佳的解决方案。有点风险又怎样？只要能够承受后果就可以了不是吗？」
    经过一夜，艾拉的话语在爱莲娜的心里形塑成形。她明白了，在有限的资源里寻找合理的可能性，就是她的魔法。
    「可是这是我的事情。你不需要为了我的过错承担风险……。」
    「我是为了我自己。」
    爱莲娜坚定地打断安洁莉卡。面对爱莲娜强硬的态度，安洁莉卡说：「只要你可以提出你回不来的时候的退路，我就没有意见。不过就我所知，忘记自己是没有解方的。」
    「只要你们帮我准备一样东西我就不会忘记。」
    爱莲娜向两人描述那样物品。安洁莉卡摇摇头：「我不明白这和魔力调律有什么关係。」
    「那是锚定记忆用的提示物，只是我的刚好是那个。这样就可以了吧？」
    面对爱莲娜的论述和坚决的意志，安洁莉卡只能不情愿地点头。
    说服安洁莉卡之后，爱莲娜握住哥格马各的手。牠的手充满岁月的皱摺，宽大而温暖。爱莲娜闭上眼睛感受哥格马各与她截然不同的魔力。哥格马各的魔力似乎经过修练调整，频率和谐稳定，让触碰到的人感到非常平静。
    爱莲娜深呼吸几次，让自己的魔力和哥格马各如暖阳一般的魔力融为一体。白光从爱莲娜意识的最底层发出，穿透并覆盖她的视觉、她的意识，还有她的全部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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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莲娜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魔法，她会得到属于自己的角吗？
    下回，爱莲娜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