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当谷泽烈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他知道梅绮璇已经去上班了，早上她离开前似乎曾摇醒他，但他那时根本醒不来，迷蒙中只知道她跟他说了些话。
    床边的茶几上有她所准备的水杯和湿纸巾，而一旁的沙发上多了条毯子，看来她昨晚是在那里窝了一夜，而他一身难闻的酒臭，实在不记得昨晚喝了多少酒。
    拿起电话打到公司，听见秘书说早上梅绮璇已经打电话来跟她交代过了，他这才安心的放下电话，进浴室梳洗。
    下班时间一到，他开始有些不安，不知道昨晚大醉是不是会惹梅绮璇不开心。虽然她一早就帮他请了假，表现出贴心的态度，但等她到家时，两人清醒的面对面那一刻才教人紧张，而且她比他所预期的还要晚了十分钟回家，这十分钟的拖延更是让紧张的情绪攀升到最高点。
    比泽烈坐在客听的沙发上，身上虽然已无酒气，但也不见得有多么神清气爽，宿醉多少仍困扰着他。
    当梅绮璇回来时，他只能佯装出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其实觉得尴尬的不只是他，她确实在外头徘徊了许久。
    事实上，她是有些气愤的，但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气他的烂醉，还是气他和朋友出去，没在家陪她？
    不过，她不希望将不高兴的情绪显露在他面前，所以她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抚平情绪，才提着晚餐回到谷泽烈的住处。
    一进门，见他已经醒了，她除了对他微微一笑以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硬着头皮在他的子下将手里的食物拿到餐桌上摆好，整整有十几秒，两人之间是沉默的。
    她对这样的静默感到不安，最后只得开口：“我早上打了电话跟你的秘书说你会晚点去。”
    “我知道，我后来跟公司联络过了。”谷泽烈的心一样是七上八下的，但他仍装出没什么事的样子，一派优闲的看着电视。
    “你今天有去公司吗？”
    “我整天都在家里。”
    “喔。你觉得怎么样？会头痛吗？”
    “还好，只是喝多了，睡过一觉就好了。”
    “我买了晚餐，一起过来吃吧，我想你应该也饿了。”
    “是有点。”他这才起身走向餐桌。
    梅绮璇已经将装着饭菜的纸盒打开来。香喷喷又冒着热气的食物是比他下午胡乱吃的饼干要好得多。
    “你今天有吃别的东西吗？”
    “一些苏打饼干而已。我今天还没踏出过大门，我想，家里应该要多摆一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才行，要不然饿了都没有东西可以吃。”
    “对啊，我这两天就去买。”她同意的点点头。
    没有人碰触他昨晚为什么喝醉这个话题，如果梅绮璇是个强势的女子，今天一定会质问男友昨晚的行径，但她什么也没问，就好像他醉死了都不关她的事一样，这倒让谷泽烈有点意外。
    “你昨晚睡在沙发上啊？”
    “我只是在那里窝了一下。”她没说他昨晚一回来就占去了大半的床，她根本没地方躺，才会窝在那儿。
    由于她压根没睡好，在公司里又忙了一天，所以她现在精神很差。
    “还有一个房间啊，你怎么不去那里睡？”
    “我怕你从床上滚下来的时候没人发现。”梅绮璇开玩笑的说道，但心里却想着，那她今晚可以睡那间房吗？事实上，她真的不太想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和谷泽烈躺在同一张床上。
    “有差别吗？反正我根本不省人事了。”他自嘲着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谷泽烈看得出来，她根本没什么心情说话，有时候他说了什么，她也只笑笑而已。
    吃完了饭，他开口提议道：“我今天睡了一天，我们等一下去看电影吧？”
    “改天吧，我今天好累，我等一下洗了澡要先睡了，你要不要找朋友陪你一起去看？”
    梅绮璇很想答应他，可是今天她真的累坏了，前一晚她根本没什么睡，一整天在公司都靠着浓茶支撑，刚才在吃晚餐时，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很想多给谷泽烈一些回应，但是她真的没有精神陪他闲聊。
    “你昨晚没睡好是不是？”
    事到如今她能否认吗？她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点点头。
    见她点头，谷泽烈不禁觉得有些抱歉，摸摸她的头，见她又回了他一笑，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整理完后，她便说她要去洗澡，之后没多久，谷泽烈再看到她时，只见她一身刚沐浴完的香气，正努力的换下残留着酒味的床单和枕头套。
    “我晚一点跟朋友约了出门。”他已经在家里睡了一天，不想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头。
    “嗯。”梅绮璇点着头，将最后一个换好的枕头摆好，然后拉开被子躺上床。
    她几乎一沾上枕头就要睡着了。她从来不曾感觉这么疲倦过，也许是受到情绪的影响，她好想爬上床埋进被子里，仿佛那样就可以让她逃避她不想面对的事。
    但她才刚躺上床，谷泽烈竟然也跟着来到床上，而且伸手抱住她。
    “你不是要跟朋友出去？”
    “嗯晚一点，我现在想抱抱你。”他想抱着她，感觉她就在他的怀里，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
    他感觉得出来，他前一晚的大醉使得两人间多了些疙瘩，就算他们谁也不提，但总是怪怪的，如果他能做些什么，应该会让彼此都好过一些。
    “泽烈”
    “嗯？”
    “我在想你这里有两个房间，我是不是有时候应该跟你分开睡？”
    分房？为什么？谷泽烈心头大喊不妙。
    “没必要吧？我们在一起很好啊。”
    “我觉得我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太长了，一直在一起，没有给彼此什么空间，这样真的好吗？”
    “或许刚开始的时候是吧，不过现在我们并不是这样啊，我最近也比较常跟朋友聚会，我不在的时候，你一样有你的私人空间不是吗？”
    “我只是我昨晚没睡好。”
    “因为我？”
    “对。”梅绮璇终于承认都是他害的。
    “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去隔壁睡？”
    “因为我怕你醒来后发现我不在这里，会以为我在生气。”
    “我醉成那样，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他的话只换来梅绮璇一阵无言的沉默。
    比泽烈赶紧追问道：“你在想什么？”
    “昨晚那时候我很后悔我竟然住在这里。”
    “就因为我喝醉吗？”
    “不是，我只是对一切都觉得太惊讶，我甚至不明白我怎么会突然住进这间屋子里，我当初太想跟你在一起了，所以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但是毕竟我们还是”
    她从来没有跟男人同居的经验，打从和谷泽烈交往以后，她不停的打破自己的纪录，甚至想也没想的就搬进他的住处。她仔细回想，一切都从他吻了她开始，她完全失去了理智，而昨晚她在这房子里，觉得自己孤单到了极点，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这屋子的女主人，她连离开这个房间到隔壁去睡觉都觉得不好意思。
    “还是什么？你觉得我们已经不像当初那样亲近了吗？”
    是啊！梅绮璇想承认，但面对他的询问，她却说不出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绮璇，我说过了，你想说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不是吗？既然我要你搬进来，那就表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你想要空间，那只是你害怕亲密关系的另一种说法而已，你怕我们太亲近了以后你抽离不了，是吗？”
    对，她很怕，就像他们之前天天都在一起，这阵子谷泽烈只要多和朋友出去几次，她就觉得自己失宠了，那患得患失的情绪让她很难受。
    “你不也说了，你不能对我承诺什么吗？那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谷泽烈提醒着她的矛盾。
    他这话却让绮璇加深了心中的怀疑，他果然只是和她玩玩而已，更糟的是，让他有这种感觉的是她啊！她开始悔不当初，如果那天不是她疯了似的说了那堆话，在那之前，谷泽烈一直是对她温柔有加的，他对她的态度是那样真诚，那样打动她的心，现在，她自己毁了一切。
    “你是不是很气我不肯见你母亲？”
    他耸耸肩，只道：“我可以体谅你的顾忌。”
    “我那时候还说了一些话，我觉得那好像影响了我们，但是，我觉得那还是我该说的，我很怕一旦爱上了你，最后只会伤了我自己，我很自私我不想受伤害。”
    “难道你觉得现在的你不爱我吗？”
    他明明可以感受得到她的爱意，不管是回应他的拥抱或是亲吻，甚至对话里总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她总说她害怕爱上他，但现在呢？他们的交往难道还不足以使她发现她早就爱上了他？
    他的话让梅绮璇说不出话来，甚至想松开手，拉开两人现在的距离，但她的手才刚松开，他的环抱便更紧了些。
    “你不是要出门吗？”她提醒他道。
    “我等你睡了再走。”谷泽烈低头轻吻她的脸颊，温柔的轻抚她的肩头，陪伴她入睡。
    梅绮璇只能闭上眼，试着匆略他的照顾，还好她早已经累坏了，一直到睡着以前，她知道他都陪在她身边。
    ****
    比泽烈知道他们之间起了变化，但他认为这问题全出在梅绮璇身上，是她先把界限画得太清楚，他只是照着她所说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他的生活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的朋友，倒是梅绮璇，她似乎将自己困住了，她总是下了班就回家，然后哪里也不去。
    但谷泽烈并不会因为她不出门就跟着放弃自己的社交生活，何况他也不想真的成天只和心爱的女友窝在一块。
    他光是想到梅绮璇上回说她没办法给他承诺就有气，好像她真的怕他会缠上她似的。
    他的确喜欢和她在一起，他们两个就像是天生一对，光是看着她，他都觉得心情好得不得了。想想，当心中的女神出现在眼前，他也真的将那个存在幻想里的女子化为现实中的女友时，美梦成真可说是他的最佳写照，他哪舍得从梦中醒来？
    可是，经她这么一提醒，谷泽烈发现自己确实太过投入了些。
    他承认他对她特别好，过去谈恋爱的时候，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哪一次不是女友百般体贴他？这回却是他真心诚意的付出，别说她怕付出真心，难道他就不怕吗？他甚至为了她，几乎已经变了个人。
    可是，她却在这时候开始裹足不前，那么他只好也配合着暂缓脚步。他想，他确实是该试着偶尔过过自己的生活，除了向她证明他并不受她影响，也希望自己能恢复正常，对女人太过在意可不是他的个性。
    不过，大概是前一晚喝过了头，谷泽烈虽然等梅绮璇入睡后才出门，但才跟朋友喝了两杯，他又急着赶回家。
    回到到家后打开房门，见她仍在床上熟睡着，谷泽烈这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换下了衣服，他躺上床将她拉进怀里。梅绮璇柔顺得像只小猫似的窝在他身边，那甜蜜的依偎让他叹了气。
    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难不成他们要假装彼此爱得不够深，假装一辈子只在交往中，对婚姻这件事提也不提吗？
    他也曾经是个不婚主义者，可是当他和梅绮璇在一起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完全改变了，他只想永远守着她，让她永远属于他，哪知道这会儿不婚的人却成了她，真是讽刺。
    不过如果把她的肚子搞大了呢？那她还能不结婚吗？
    比泽烈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念头，唇边也跟着扬起笑意。
    不管她怀孕以后结不结婚，一样都离不开他，或许他可以试试，反正他们现在感情还算稳定，如果多了个小生命，应该可以让这份感情更加稳固，这或许是个好主意。
    ****
    问题是谷泽烈算准了周期，打算在这几天好好卖力播种，但女主角却不肯配合，这会儿都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家里却不见梅绮璇的身影。
    “你人在哪里？”他打了电话给她。
    虽然他一点也不想当个紧迫盯人的男友，但他实在无法忍受不清楚她的行踪，尤其是她的作息一向稳定，这阵子下了班也一定先回家，今晚她竟然迟归了也没通知他一声。
    “我在买东西耶。”从四周嘈杂的声音听得出她现在人在街上。
    “买什么东西？你要买东西怎么不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去买啊。”
    悔绮璇说不出话来。问题是她要买的是女性用品啊，总不好意思也要谷泽烈陪着她吧？再说她出门从来也没有跟谁报备的习惯，何况现在才七点多，他竟然就打电话来了。
    “你什么时候才要回来？”
    “晚一点吧，今晚我同学约我见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其实根本没人约她，只是她难得出了门，想起之前谷泽烈晚上总是在外头和朋友们混，她偶尔也该有晚一点回去的权利吧？
    “晚一点是几点？我可以去接你。”
    “不用啦，只是喝个咖啡我就回去了。”她脑子里乱烘烘的，也不知道自己要上哪儿去，更怕谷泽烈一来接她，她反而露了馅。
    “那你早点回来，如果太晚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接你。”
    “好。你今晚没有要出门吗？”她已经习惯了谷泽烈会和朋友一块出门玩乐，突然变成他在家里等她回去，这让她有点过意不去。
    “我今天特别想在家里陪你，哪知道我一回来，你根本不在。”
    “那你吃过东西了吗？要不要我回去的时候顺便带什么给你吃？”
    “随便。”
    结束和谷泽烈的通话后，梅绮璇心里跟着涌起了罪恶感。谷泽烈明明对她很好，她根本不应该骗他说要跟同学喝咖啡，但现在就这么回去又好像是不打自招，她才不相信平常他和朋友在一起时会像她一样挂念着她。
    不过，在外头待了快一个小时，最后梅绮璇还是受不了，她一直想着谷泽烈，想着他打来的那通电话背后所带表的含意。她为什么要把时间耗在外头？她应该赶紧回家享受和他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啊。
    梅绮璇心念一转，决定赶紧去买消夜，然后马上赶回谷泽烈的住处。
    当她买好了消夜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唤。
    “梅小姐。”
    梅绮璇回过头，竟看到杨少萍。这一刻显然非常尴尬，她知道杨少萍是谷泽烈的前任女友，当初也是杨少萍求她去参加那场派对，但认识谷泽烈之后，现在反而是她和谷泽烈交往，因此见到杨少萍时，她不免有些愧疚。
    “杨小姐。”她打了招呼。“你出来买东西啊？”
    “是啊。”梅绮璇想藏起手上的食物，因为她提的正是谷泽烈爱吃的小吃，如果杨少萍真和他交往过，她肯定会发现。
    杨少萍果真发现了。
    “泽烈还是喜欢吃那家的小吃是吗？”
    她的话透露出她对于梅绮璇和谷泽烈的交往是知情的，这让梅绮璇更是不知所措。
    “我我也很喜欢吃这间的小吃”
    “梅小姐，我知道你跟泽烈交往的事，你不用太紧张。”
    杨少萍主动提起，让梅绮璇明白还是得面对这一切。她点了点头，思索着自己该怎么说才好。
    “我是最近才知道你跟他交往过。”
    “泽烈跟你说的吗？”
    梅绮璇摇摇头。“我从来没问过他这些，是我的朋友转述给我听的。”
    “你不好奇吗？你事后没向他求证过？”杨少萍以为谷泽烈会向她提起她，没想到他竟然什么也没说。
    “没有，因为我不知道我要怎么问。”
    梅绮璇看着杨少萍的眼神不时传达着歉意，这让杨少萍有些难受。
    她原本可以不向梅绮璇打招呼的，但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她找上梅绮璇其实也不能改变她已经和谷泽烈分手的事实，可是真当和梅绮璇面对面，对上她的目光，杨少萍的不甘心又变成了倔强，她怎么能让梅绮璇看到她的难过呢？
    “你放心好了，我对你没有什么敌意，当初是我太任性了，老是拿自己跟你作比较，要他选出一个，他不选我就闹脾气。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跟他就已经难以挽回了，我只是逞强的想把你带到他眼前，让他明白想象跟现实是不一样的我完全没料到他会真的爱上你。”
    梅绮璇有些愣住了。没想到曼妮跟她说的都是事实，原来当初她的照片真的曾引起杨少萍和谷泽烈的争吵。
    但听着杨少萍所说的话，梅绮璇又是一阵心酸。她想不到自己会为情敌感到难过，或许是她仍记得当时杨少萍苦苦哀求她去见谷泽烈一面，那时她的表情是那样的认真，表现出来的都是对谷泽烈的在乎，让人体会得出她对谷泽烈是真心的。
    “也许他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爱我，我们在一起只是情势刚好能让我们在一起，没有谁爱谁的问题。”梅绮璇硬着头皮解释着，希望可以减轻杨少萍所受的伤痛。
    “你别说这些话来安慰我了，你们都已经在一起，怎么会没有爱呢？谷泽烈心里一直有你的存在，而你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他高兴都来不及了，应该会好好珍惜你的。如果你有机会告诉他我们的对话，记得提醒他要送我一份大礼，毕竟是我把你带到他面前的。”杨少萍撑着最后的尊严，假装开玩笑的对她微笑说道。
    对于她的玩笑话，梅绮璇也只能点点头，看着她挥手潇洒的离去。梅绮璇在心里自问，如果哪天和谷泽烈分手了，她真能像杨少萍一样态度自然的和他的新女友打招呼吗？
    再想起杨少萍的话，一切和曼妮转述给她听的一样，杨少萍说她总是和谷泽烈闹脾气，久了以后，谷泽烈自然会感到厌烦
    提着买给谷泽烈吃的消夜，梅绮璇忍不住加快脚步走向路旁。
    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失去谷泽烈，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赖在外头，谷泽烈都已经打电话关心她了，她更应该快点回去才对。
    伸手拦了部计程车，她决定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爱人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