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8章 登基(下)
第978章 登基(下)冬月初一,天气十分寒冷。
这一日,四方军民都赶来了洛阳。
刚刚平叛班师的银枪军、义从军、质子军以及本就屯驻近郊的各支部伍,总数万人,迎风肃立,气势磅礴。
河南、河内、弘农、荥阳、襄城等左近士人及洛阳百姓,亦纷纷在外围围观。
此时天还未亮,人越聚越多,几达万余。
曾易带着一帮黄头军将士在维持秩序。
他站在内圈东侧,维持的主要是官员、公卿队伍的秩序。
祭坛高高耸立,方圆几有百步,坛前被反复夯平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广场。
夜漏未尽五刻(大约相当于早上六点),有官吏牵牲而入。
曾易一边看热闹,一边观察着不远处的官员们。
大部分都是从汴梁赶来的。
六月东行,十月又西行,也是够折腾的。
场中奏起了嘉乐,曾易听不懂,也不觉得有多好听,反正都是祭祀仪礼用乐,离他的日常生活太远了。
太常官员们围着祭牲走走停停,时而有人说话,时而有人跪白对答。
良久之后,才牵牲而走,交由庖丁处置。
另有人开始准备酒器,以瓦樽盛酒,以瓦圩斟酒,置于东西两块草席之上。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也十分冗长。
站立于坛东的官员们缩手缩脚,天实在太冷了,即便穿着皮裘,依然感觉冷风往身体里钻。
但令人惊讶的是,丞相王衍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不耐之色,时不时还把目光投向那些正在窃窃私语的官员。
那些人见王衍看过来,纷纷闭嘴,满脸肃容。
曾易穿着皮甲,裹着绵服,冷倒是冷但没觉得不能忍受。
他的目光逡巡不定,四处查探有无歹人,看起来比即将入坛祭祀的梁王还要紧张。
片刻之后,有官员抬着血、肉而至。
这些全部是拿来祠奉天神的。
如果不是开国天子,而是守成之君,还会分一半牺牲至太祖神座前,但梁王自己就是太祖……
不知不觉间,东天熹微,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
黑沉沉的大地即将迎来破晓时刻。
“嘚嘚”马蹄声在外围响起,隐隐还有齐整的脚步声,以及器械碰撞的哐哐声。
坛东的官员们听得动静,齐齐肃立。
在这一刻,再也没人交头接耳了,再也没人百无聊赖了。
便是再腰酸背痛腿抽筋,这会也得坚持住,因为新君来了。
新朝冗从仆射、原平阳太守唐剑带着数百执戟武士、仪仗扈从,紧紧围护在金根车旁。
当是时也,金色的阳光破晓而出,普照大地。
金根车停了下来,头戴十二冕旒、身穿大裘衮的新君下车,顶天立地,气度万千。
曾易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心中竟然有些激动。
不知道为何,他想起了梁王在河北泥淖之中,救下他的场景。
也是在死人堆里滚过几回了,但他的眼睛就是微微有些湿润。
他们勠力拼杀,终于把梁王送到了这里。
他不当天子,谁有资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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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东侧,邵勋甫一下车,便被太常官员领到了祭坛一角。
已经有礼官跪拜于地,手执匏陶,以酒灌地——祭祀用的醴酒。
“陛下当拜。”官员小声提醒道。
邵勋微微颔首,提起裘衮下摆,拜伏于地。
“兴。”礼官大声道。
邵勋起身。
身后数十步外,群臣百僚在礼官的引领下,齐齐下拜。
“兴。”礼官大声道。
群臣起身。
“陛下请随臣来。”有太常博士走了过来,再度小声提醒道,生怕他日理万机没关注过流程。
于是邵勋绕坛而走自从徂南,于南阶前站定。
未几,太常卿崔遇快步而至。
前大将军府督护、现黄门侍郎糜直亦至。
糜直洗爵,跪授邵勋。
邵勋接过后,交给执樽郎,此人往里酌了一些醴酒,再交还邵勋。
邵勋深吸一口气,踏阶而上,至以昊天上帝为首的群神神座前,跪拜于地,恭恭敬敬地将醴酒敬奉而上。
“兴。”礼官大声道。
邵勋再拜,起身。
太阳越升越高,风奇迹般地停止了。
金色的阳光洒落于身,暖洋洋的。
身体中更是涌动着一股磅礴的力量,教人意气昂扬。
邵勋面南而立,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那都是他的子民。
更远处,则是一望无垠的村落、乡野,还有那巍峨的群山、奔流不息的河川,那是他的江山。
天日昭昭,江山如画。男儿至此,夫复何求?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便是昊天大帝、五方上帝最宠爱之人,平贼寇、挽天倾,拯救华夏气运。
数名礼官上了祭坛,各酌醴酒,合于一爵跪献。
邵勋接过,饮尽,然后在太常博士的引领下,自东台阶而下,绕行小半圈后至坛南。
百余步外,诸胡使者群集。
代国太夫人王氏牵着拓跋力真的小手,仔细看着。高大的祭台、肃穆的气氛、庄严的场合以及那无边无际的观礼人群,让她颇受震撼。
同时,心底之中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骄傲、小喜悦。
这样一个顶天立地、功盖天下的男人,不还是……
她下意识捏紧了力真的手。
三岁的拓跋力真不解地看了看母亲,然后下意识伸出手,要抱。
王氏低下头,在力真耳边小声说道:“今日力真莫要乱说话。”
拓跋力真被转移了注意力,小脑袋转了过去,试图搜寻父亲的踪迹。
同时也有些委屈,父亲为何不抱我?为何不来陪我?
他好想冲过去,一把抱住父亲的大腿。
王丰更是紧张兮兮地看着外甥——别管父亲是谁,只要是妹妹生下来的,肯定是他外甥没错了。
这种场合,不让拓跋力真出席不合适,有违仪礼,毕竟身份摆在这里呢,但又怕他乱说话。
力真三岁了,说话也很早,非常聪慧,万一嘴里突然蹦出“父亲”二字,王丰都不知道梁王该怎么下台。
所以他时刻关注着外甥,一有不对就捂嘴。
另外,王丰也很是感慨。
今天这个场面实在太宏大了。
听老人说,当年族中也有人参加了晋武帝司马炎的南郊祭天典礼,百僚士民及四夷与会者数万人。
举办这样一场典礼,对人心的提振是非常巨大的。
他身处其中,都感受到了那莫大的威严。
这便是煌煌正朝气象,教官民四夷心折。
联想起梁王起兵平定天下的过程,大梁朝似乎比大晋朝更加正统。
有此气象,反意顿减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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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礼还在继续,比如太常、光禄大夫的也要登台祭献,分别称为“亚献”、“终献”。
而此时的邵勋又到了坛东。
礼官们开始忙活,奉玉璧、牲献于柴坛旁。
坛内已经积满了柴禾,时辰一到,治礼发令,三人持火炬上,引燃柴禾。
其余手持火把之人,亦列队而前,将火把投入坛中。
邵勋则在太常卿崔遇的引领下,再登祭坛,面南而立。
他缓缓展开了手中的表文。
这是昭告上帝用的,通俗点说,就是告诉上天你的儿子换了,晋儿子变成了梁儿子,以后由我和我的子孙来祭天。
表文由新君亲自朗诵,白于群神,亦称“表白”。
“皇帝臣勋告于天帝——”
“永嘉以来,中夏多故,四海不一。称帝王者非一人,割疆土者非一区。交相侵攻,肆虐凌迫之处,以致生灵涂炭;车书未混,烽燧不断之时,遂使丘邑成墟。”
“臣蒙上帝青睐,恩造生授,愤而起兵于河洛。”
“大纛东指,妖氛尽消;”
“旗鼓南下,士民咸服;”
“六军北伐,腥膻顿去;”
“义师西临,汉都乃复。”
“故得拨乱反正,回天再造,天下大同,四海晏然。”
“晋帝知尧舜之事,明禅代之理,遂逊位大宝,以避贤路。”
“朝堂百僚,奉表而上,曰‘万机不可以久旷’。”
“四夷君长,飞札而至,谓‘天命不可以久违’。”
“臣遂登坛受禅,若晋之初。上符天心,下从人欲,柴燎相告,上帝明鉴。”
“今——大赦天下,改元开平。”
读完最后一个字后,邵勋收起表文,心情激荡。
彼时天空乌云尽散,金色阳光洒满大地。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难言的气氛之中。
邵勋平复心情静静回味着他前半生的功业。
一刀一枪,开得太平盛世。
一疏一札,理得万家灯火。
我作得天子否?
当然作得!
公卿士民,雌伏歌颂。
胡虏蛮夷,无不思服。
这天下,舍我其谁!
我之志向,又有何人能比?
这个天下,我不放心交给别人。登基称帝,不过开始而已。
行百里者半九十,我还在路上呢,我还有太多举措要施展。
柴火已烧大半,礼官从庄严肃穆的情绪中回过味来,大声道:“事毕。”
邵勋下了祭坛,立于东阶之下。
“吾皇万岁!”王衍带头,群臣跪拜于地。
“吾皇万岁!”数万军士齐齐大呼。
“吾皇万岁!”观礼士民高声相和。
风,陡然大作!
邵勋兴之所至,高举双手,尽情享受着人生的巅峰。
此谓君临天下!
(晚上还有一章。另,声嘶力竭求票,骂名邵贼来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