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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静世(9)

    尾声

    打开窗,外面是白雪皑皑。

    一晃,何湿衣去往清婺已有三个月之久。

    虽然限制了自由,但清浅还是可以通过报纸,得知外面的状况。南北两部在珞山焦灼,互不相让。大战一触即发,代理总长即将北下调停。

    那一日在浣山上,何湿衣同清浅说了许多的话。或劝慰的,或诱胁的,清浅句句都记得。日子待的久些,越发后怕起来。身子一天天显怀,难保何湿衣回来不会违背约定。

    何湿衣临出发前,派了边少贤专门负责浣园官邸的安全。今日是严业正的忌日,清浅求了边少贤好些时日,少贤总算是答应,让清浅去严业正坟前祭拜。

    墓碑是新刻的,撰的是自己的名。跪在冰凉的墓碑前,清浅愈发坚定了先前的打算。

    下山的路很陡,雪已深厚,两边的树木银白素裹。边少贤几次想要出手相扶清浅,又讪讪罢手,清浅都未察觉。一路走过,雪地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深深浅浅。

    “少贤,谢谢你。”清浅还是习惯如往日般,称呼边少贤。

    “那里话,其实,何上校也不容易。你……算我没说,你想开些。”这三个月来,清浅很少言语。边少贤没想到清浅会突然讲话,本是想要劝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严清浅!”边少贤走前几步准备去开车门,再回,清浅紧抓着他的衣服下摆,人早已跪倒在雪地里。

    “我而今的处境,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

    “雪地湿冷,你身子有孕,怎可这般胡闹,快起来。”边少贤看清浅这样,心里一惊,急忙要扶起清浅。

    “你愿不愿帮我?”清浅执拗的看着边少贤。

    眼前的这个女子,一身白衣,腹部微微隆起,身子却是清瘦。这几月来,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的悲伤,她的境遇,他怎会不知。

    眼前的女子,是他少年至今爱慕的对象。他舍不得不相帮。

    “好,我帮你,但此事要从长计议。”

    清浅抬起头,泪盈于睫:“谢谢你。”

    清婺镇

    何湿衣与几个军官开完会出来,吴午正等在外间。

    已是严冬腊月,外面长廊的护栏上积了厚厚的雪凝子。长长的,莹白净亮。何湿衣看见是吴午站在廊下,紧走了几步踱过去。

    “少帅。”

    “回来了,可打点妥当。”

    “是。”

    几位与何湿衣一同出来的军官,分别被派了任务。打过招呼之后,便各自散去。何湿衣与吴午一同出去临时的指挥部。

    “廖部长与舒先生都已在路上,下午便到,让我提前回来通知您。”

    “嗯。”何湿衣的语气显出几分欢快。

    “你可见到清浅了”

    “卑职……”吴午犹豫着,要不要与何湿衣讲。

    他得了何湿衣的嘱咐,亲身回锦远请来廖部长与舒沉辛。并又去浣园官邸看了严小姐,采办的补品,严小姐并不曾收下,也不给亲见。自己只远远的看了一眼。

    想来,严小姐自然还是怨着少帅的。

    “嗯。”这样紧迫的时候,他到底还是不忍心与何湿衣说这些。

    临时指挥部然是清婺镇的邵氏宗祠,镇长特地腾出,这块还未被战火殃及的地方与他们用。二人走出宗祠的大堂,门外不知何时已簌簌下起雪来。

    白雪簌簌,寂寥无声而又分外热烈。

    何湿衣站在门边,久久不语。吴午是报喜不报忧,清浅还在怨着他,他自是知道的。

    “走吧!”何湿衣定定神,打起精神,率先走进雪中。接下来还要去慰问大雪受灾的百姓,安抚人心。

    持续的战乱,数场大雪。

    清婺镇上的房屋已所剩无几,年轻力壮一些的,或逃家离乡,或入伍从军加入战争。沿路走来,何湿衣只看到一些老弱妇孺。

    若是往日,年轻的上校看到衣衫褴褛的小孩,其实通常都是面不改色。也许,将为人父。此番,何湿衣心内突然生出另一种心境。

    部队临时搭建的施粥棚前,长长地队伍,从街西头一直延伸过街东头。长长地队伍里不断传出老人的呻吟和小孩的啼哭。

    待到何湿衣与吴午近了粥棚,突然,靠近街东头传来喧闹的呼喊声。

    两个身穿制服的士兵,正在追逐一个衣衫破旧,身材瘦弱的年轻人。那人头上戴一顶小帽,身上是厚厚的破棉袄,显得很是臃肿。奔跑的速度,自然也快不了。没跑多远,便被追在后面的两个士兵抓住。

    那人挣扎间,何湿衣看清脸庞,原来不过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虽满脸污浊,但可以分辨出是个清俊的少年。

    “长官,饶命啊!”那少年已跑至了何湿衣近前,一把抓住何湿衣的裤腿。

    何湿衣本只是穿着便服,那两名士兵追人心切,并没有分辨这一行人。此时看清,两人俱是吓的面如土色。

    “发生了什么事?”何湿衣也当过士兵,军中一些士兵应着战乱,欺压百姓也属常事。何湿衣看少年求助的眼神,心内已大半认定是那两个士兵的过失,言语间不觉严厉了几分。

    “我……我们……”两个士兵正是贪图少年身上一块纯金如意锁,才会追赶至此。此番被抓个正着,自然是支支吾吾,不敢详说实情。

    “少帅。”突然旁边吴午一声惊呼,朝着何湿衣身边飞身一脚。原本站在何湿衣身边的少年,被踢出去数米。再看何湿衣,早已捂住腹部跌倒在地。

    “快来人……”吴午看清何湿衣的处境,一声暴喝,急忙过去相扶。

    “封锁消息。”何湿衣只来得及说完这一句,一口血涌上喉头,昏了过去。

    夜已深沉,天上的雪又开始簌簌的落下。只要伸出手去裸露在空气外面,便会有冰凉的感觉。小小的雪花,融化在手心,化成小小的一滩水,最后不见。

    临时指挥部然里,一片愁云惨淡。

    舒沉辛坐在会议桌前思虑良久,终是做出了决定:“即刻启程,赶回锦远。”

    少年的一刀并不深,但却刺中要害。何湿衣肾脏被刺穿,人已陷入昏迷,需要即刻动手术。清婺镇的医疗设备与医生根本达不到手术的水平。但此去锦远路途甚远,何湿衣能否坚持住是一个未知。

    想是舒沉辛虽已卸职,但众位长官,均知舒沉幸在军中的地位。这样生死攸关的决定由他做出,自然再好不过。各人均是松了一口气,遂领命去办。

    何湿衣再醒来,已是身在锦远。

    病房里,床头柜子上的兰花开的灿亮。幽幽的暗香,盈满于室。

    “少帅,您终于醒了。”吴午看见何湿衣醒来,眼眶竟是止不住的红起来。

    “这是……在哪里?”何湿衣看清病房的布置,微微皱眉。

    “少帅,您已昏迷了三天,我们这是在锦远。”吴午将病房里的窗帘微微拉开一些,刺眼的光,泻进室内。

    “锦远……”何湿衣伸手想要遮住阳光,牵动了伤口。

    “医生说,过了这三天的安全期,您醒过来了便没事儿。清婺那里有舒先生坐镇,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岔子,您放心养伤。”吴午看见何湿衣醒来,这连日来的担心都通通得以化解,话变得分外多起来。他端了水杯送至何湿衣床前。

    “司令可知道?”何湿衣就着水杯啜了一口热水。

    “司令不知,您交代要封锁消息,舒先生也嘱咐我秘密送您北上治疗。”

    “嗯,你去把医生叫来。”何湿衣略思索了片刻,遂吩咐吴午。

    这间圣仁医院的名气虽比不得怀江医院,但医院里的医生,也诊治过一些了不得的人物。自进院来,吴午一贯处事低调,但医生们却早已知熟何湿衣身份。进退起来倒也十分合宜。今次,那主治医生被何湿衣叫进病房,良久不曾出来。出来之后,一脸惶恐不安。

    吴午将主治医生拉进走廊的转角处,硬声逼问。

    医生无法,只得老实作答:“何湿衣要求尽早出院。”

    吴午心头一凉,何湿衣要求尽早出院,他自然了解他的顾虑。但他的身体,怎堪如此奔波。他如此执拗,需得找个人劝一劝才好。

    下午何湿衣睡着了,吴午得了空闲,便一刻不停的驱车朝浣园官邸去。

    大雪覆山,山路并不好走。车子在山上行驶,两旁是死寂的白,硬冷而淡薄。吴午的车近到浣园官邸,已近傍晚。

    想到上一次来,清浅并不允见,将他拒之门外。吴午将汽车早早的熄火,步行一段儿进去官邸。雪暮中的官邸,灯火寂寥,值班室里的守卫,犹坐在火堆旁打着盹儿。

    吴午静静穿过铁门,一路无阻的进去官邸。待进了大厅,有守卫认出是他,一阵警觉后,遂松了一口气。

    “边少尉呢?”吴午皱眉,边少贤是何湿衣指派负责清浅安全的,这会子,去到哪里了?

    “边少尉在楼上陪小姐说话。”那守卫是吴午指派给边少贤的人,自然还是听命与吴午。

    吴午闻言,眉头紧蹙。已是晚饭的时辰了,那两个人不下楼吃饭,却在干什么?

    楼梯上铺了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没有一丝声响。吴午循着楼梯一路上去,两旁皆是噤声而立的守卫。看着那些面目表情的守卫,吴午的心里,没由来的一滞。

    严小姐就是这样过了三个月的。

    书房那边有光线泻出,走廊上并没有守卫。吴午心中一动,遂悄声踱至书房那边。

    渐近书房,隐约的说话声传来。

    “不管怎样,饭总是要吃吧!”是边少贤的声音。

    长久的静默之后,伴着边少贤的一声叹息:“好,我明日就去替你安排。”

    “你不骗我。”清浅的声音显得急切,中间夹杂着茶盏碰倒在桌子上的声音。

    “快去吃饭……”

    吴午听见房内传出脚步声,急忙撤身离开。

    刚刚,边少贤虽只说了那样语意不详的一句话,但吴午却觉得异常的不平静。严清浅向齐霍求什么,他心中已然明白。

    吴午回到怀江医院时,天已微微见白,从浣园官邸至怀江医院这不算长的一段路,他开车行了一夜。回来医院,何湿衣趟在病床上还未醒来。

    吴午又折转回医院外面,替何湿衣买了些清粥和小菜。是依照上一次何湿衣住院,清浅买的那几样买的。

    何湿衣醒来看见吴午在病床前侍弄碗筷,并不觉得惊讶:“你昨晚去那里了?”

    “浣园官邸。”吴午手上微顿,开口道。

    “我没什么大碍,你去叨扰她做什么。”何湿衣嘴角微垂。

    “我……我。”吴午听何湿衣的语气,心中一酸。昨晚一路回来,他便决定,装作没听见严小姐与边少贤的对话,任严小姐离开。那样不管是对何湿衣还是严小姐,都是一种解脱。但此刻,看见何湿衣的样子,心中不免犹豫起来。

    “怎么了?”何湿衣接过吴午递来的碗筷,疑惑的看着吴午。

    “没什么,开水没有了我去打水。”吴午顺手拿起一个开水瓶,匆忙便要出去病房。

    “她……她可还好?”何湿衣手里端着碗筷,迟疑的问向吴午。

    “严小姐……严小姐计划秘密出国去。”吴午本已步出了房门,因为何湿衣这一句,终是没能忍住。

    “啪。”碗筷跌落到地上,热粥四溅。

    “少帅。”吴午丢下手中的水瓶,疾步去到何湿衣身边。

    那清粥是刚刚熬好,从瓷罐里舀出来,滚烫非常。何湿衣的手上溅了清粥,他却好似全无感觉一般,只紧抿着唇看吴午。

    “你刚刚所说,可是真的?她身子有孕,多有不便。谁在帮她?”何湿衣的样子,仿若,恨不能将那个相帮与清浅的人,立刻斩杀掉。

    “少帅,您若是想将严小姐留在身边,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即使是那个相帮与严小姐的人,也莫可奈何。”吴午一边清理何湿衣身前被子上的热粥,一边出声劝慰。

    何湿衣看吴午在清理清粥,粥熬的清淡。汁水香稠,溢满在床被子上。白色的被单沾湿了大片。手背上,皮肤被烫的绯红。何湿衣盯着那被单许久,却好似平复了下来。

    “莫要阻挠,你且去查一查。”

    吴午震惊的看向何湿衣,不能言语。

    边少贤没有想到,秘密筹划清浅离开锦远的事,竟是异常的顺利。他只花了一周的时间,便将一切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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